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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記石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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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記石錘

和煦的微風,明媚的陽光,天空湛藍如洗,清澈的湖面波光粼粼。亭臺樓謝錯落有致流水潺潺,綠樹成蔭。小橋橫跨在清澈的溪流上,水面微波蕩漾,宛如一幅畫卷。

還是這個八角涼亭。現在,皇上感覺只有坐在這裏,吹吹風,看看景,喝喝茶,才能讓頭痛稍微緩解一些。於是,哪怕現在召來大理寺卿與現任左都禦史商談“浦王滅門案”,都定在了這個八角涼亭進行。

手中是一把小小的紫砂壺,它以鐘為形,端莊穩重,直流、耳型鋬,造型簡潔質樸,疏朗大氣,涵光華於樸厚,寄風雅於平常,一洗繁縟習氣,有清正直諫君子之風度。壺口之上下圓線,像雙唇輕抿,平和端莊、神態自若。

比起這壺器本身,皇上更喜歡壺身的刻字。只見那圓潤壺身上刻金聖嘆對聯:“雨入花心,自成甘苦,水歸器內,各現方圓”。此為“單刀側入法”空刻而成,難度十分之大,以刀代筆,字跡貫通分明,輕重虛實、或深重或婉轉,每一刀都氣脈連貫,跡外傳神,足見刻者篆刻功底之深。壺底刻章名曰“圓通”,讓人不由得浮想聯翩:這“圓通”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。近來皇上十分喜愛這把壺,這是現任左都禦史施鋮前些日子獻上的。朱鈺死後,都察院整體“大洗牌”,秦塬提刑按察司按察使施鋮,適時地獻上了這把民間得來的好壺,皇上一個高興,擢為都察院左都禦史,權位比先前朱鈺更勝一籌。他還曾想讓施鋮將這把壺的制作者——那位名曰“圓通”的民間大師找來宮中,專門為皇家制壺,只可惜,施鋮說它是西京前街小攤上無意間采購得來,並不能找到制作者,聽這名字,或許是位和尚罷!

此時,施鋮與大理寺卿許駿站在面前,匯報著近日關於這些案件的偵破進程。

他們越往下說,皇上的面色越是往下沈去。

“……蟒緞、岫玉龍鳳玨、纏臂金、玳瑁瑪瑙翡翠步搖、獸面紋青銅簋、綠釉博山爐、白玉蓮瓣葫蘆瓶……與賬簿核對後,發現失蹤的‘小部分’贓銀確實具有稀缺性、獨一性、特征性,而朱鈺別院挖出的贓銀,不具備溯源可能。”施鋮道。

“也就是說,‘朱鈺陳良案’的目的多半不在盜取銀兩。但那些‘小部分’贓銀因為實物已經失蹤,想要考證具體來源難度較大,還在不斷調查中。”許駿道。

皇上的心一沈。早朝上那些爭議,逐漸開始成了真。這起所謂的“監守自盜案”,如果連“監守自盜”都不成立,那麽,影響會比真正的監守自盜還要惡劣。因為,後續牽扯出來的人,將是他之前最信任的四子楊啟光。

“此案還有一個重要線索是關於蔣長羽,”許駿又補充道,“經過調查,蔣長羽前陣子有遣散下人的行為。”

皇上琢磨道:“遣散下人,說明他確有潛逃之意,而非被害。那麽,之前的推斷沒有錯啊……”

許駿卻搖頭道:“未必。蔣長羽家中仆人共計四十八位,在遣散後竟集體失蹤,一個不剩,活不見人,死不見屍,這相當不正常。針對這個情況,我們調查了這些仆人可能去過的地點,發現其中一個管家在被遣散後,失蹤前,曾去一家熟悉的小酒館喝酒,與店小二聊了一陣,期間透露了一些信息,值得在意。”

皇上提起了興趣。

“管家透露了蔣長羽遣散下人的事,還神神秘秘地說,有個晚上陳良來找過蔣長羽,緊接著第二天陳良就出事了,自那以後,蔣長羽就如同中了邪一般,神神叨叨的,口中時常念著‘妖女’這個詞,然後說是為了躲避‘妖女’,必須全家逃離京城,這才將下人悉數遣散。”

“什麽?‘妖女’?”皇上一聽怒了,“周國這樣的太平盛世,怎能容許‘妖女’興風作浪?”

“結合上述兩點,我們可以大致推斷,‘朱鈺陳良案’可能與‘糧草案’有關。”許駿道。

說了這麽多,他終於把案子繞到了重點上。其實當初在“投票事件”中,許駿還與韓鼎、衛康等人一同,是蓮兒的支持者,可他親審的“朱鈺陳良案”讓他不得不引起警覺:若此二人幫助蓮兒盜取“糧草案”贓銀,結局卻是被過河拆橋,那麽,蓮兒這個隊伍究竟值不值得跟隨?況且,前不久,楊啟志曾托人送來密信,其中有一條承諾……

許駿走神了。

“‘糧草案’……”聽聞這起案子,皇上心情沈重,也陷入了短暫的沈思。“糧草案”害死了太子,由於周氏的身份,也使皇太孫失去了身份,而這起案件中未被審查過的那位重大嫌疑人——蓮兒,又與楊啟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。

忽然,皇上想起另一事,忙問道:“那麽,楊勉的那件事呢?你們調查得如何?”

皇上的問話打斷了許駿的回想。許駿忙道:“楊勉對臨終前的浦王說的那句話,經查證,在場幾位衙役都聽見了,應當為實。”

皇上如同當頭一棒。如果說“糧草案”與“朱鈺陳良案”尚未告破,蓮兒和楊啟光只是嫌犯,那麽這起“楊勉指證”的案子則是結結實實給了這對夫妻一記石錘——這下,他們栽贓楊啟志是沒跑了。許駿和施鋮方才所言,幾乎推翻了先前所有皇上對於楊啟光的幻想。他原本都計劃得好好的,將楊啟光立為太子,蓮兒也理所當然升為太子妃,可現在,一切都被打破了。

皇上的臉色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差過。他覺得手腳冰涼,魂魄也被抽去了大半,撐著腦袋,坐在石凳上許久,才稍稍緩過神來。

“那楊勉,可否將他帶來宮中?此案關系重大,朕想當面審問他。”

許駿卻陷入了為難:“陛下,自打沈晉之被捕,由他交由宮外撫養的那戶人家,就因為以後再也拿不到銀子,對楊奇和楊勉不管不問,這兩個孩子,昨天從家裏跑了出去,就沒有再回來過,也沒有人見到過他們,我們已經派人在京城四處搜尋,如果找到了會第一時間帶來見陛下。”

“什麽?”皇上心一涼,迅速掠過一個最壞的可能——這兩個孩子不會也跟蔣長羽家那四十八個仆人一樣,從此活不見人、死不見屍吧?!

“但當時在場那幾個衙役所言為真,所以,至少可以證明‘手足相殘案’中周浦王是無辜的。”許駿又把話題繞回去。

“手足相殘案……”皇上的腦海裏浮現起幾副面孔,有楊啟志,還有之前被廢的四平公主母女。時至今日,他還不知道四平公主母女已經死了,但他已經開始隱約覺得,這所謂的“手足相殘”也許另有內情,因為當初這起事件就是楊啟光挑弄出來的。再結合剛才許駿說的蔣長羽口中的“妖女”,皇上不由得聯想起一個人——這宮中時常“興風作浪”的女性角色,除了蓮兒還能是誰?如果蔣長羽為了躲避“妖女”不惜舉家潛逃,這蓮兒,究竟得有多可怕?

施鋮、許駿離開之後,坐在這八角涼亭,把弄著手中的新壺,他的心中開始惴惴不安。

可還沒等他定下神來,遠處卻又傳來了一個女人急切的喊叫:“陛下,陛下!”

好生聒噪!遠遠望去,竟是夏妃。皇上眉頭皺起,這夏妃,從來不是性急之人,今日為何如此大呼小叫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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